[笔趣阁]:bqge. cc 一秒记住!
届时,恐第二个丶第三个黄朝」又将啸聚山林,烽烟再起!
臣此举,实为肉补疮,断尾求生,为朝廷,为陛下,稳住这关中大局,杜绝后患!」
「然————」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重重叩首,「魏尚书既坚称臣剿匪不力,处置失当,有负圣恩,陷朝廷于险境————臣,深感惭愧,无颜再忝居征西帅位,尸位素餐!」
「故!臣江行舟,恳请陛下!恩准臣————辞去征西大元帅一职!」
「至于追缴黄朝逆匪,平定汉中馀孽之重任————」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射向一旁已经彻底目瞪口呆丶如泥塑木雕般的魏泯,朗声道,「魏尚书与那黄朝,有破家灭门之仇!
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且魏尚书乃三朝元老,老成谋国,经验丰赡,威望素着!
若由魏尚书亲自挂帅征西,必能竭忠尽智,奋勇争先,不负圣望,早日犁庭扫穴,平定叛乱!肃清馀孽!」
「臣,恳请陛下————准臣征西元帅之位,让贤于魏公!」
轰隆!!
这一番以退为进丶石破天惊的言辞,如同一连串九天神雷,炸得整个紫宸殿落针可闻!
炸得所有官员瞠目结舌,脑中一片空白!
炸得魏泯本人,更是如遭五雷轰顶,魂飞魄散,直接傻愣在了原地!
辞官?
让贤?
把炙手可热丶掌数十万大军的征西大元帅之位,让给他这个刚刚被夺尽田产丶吐血三升的仇人魏泯?!
让魏泯一个伤病老朽,去那瘴疠横行丶山险水恶的汉中前线,剿灭黄朝那群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这————这哪里是让贤?
这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推!是一个比侵吞田产更致命的陷阱!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丶如同蜂群般的嗡嗡议论声!
所有人都被江行舟这手漂亮的「将军抽车」给彻底震住了!
这手段,简直狠辣到了极点,也高明到了极点!
御座之上,女帝武明月深邃的目光,在神色坦然的江行舟和面如死灰的魏泯之间,来回扫视。
她何等聪慧机敏,瞬间便洞悉了江行舟的全部意图!
这分明是以退为进,主动交出部分兵权以示无恃功而骄之心,顺便————将这个在朝中聒噪不休丶已成心腹大患的尚书令魏泯,这个最大的麻烦和反对者,一脚踢出权力核心,踢到那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去!
而她————心念电转,飞速权衡利弊,发现此议对她而言,竟是百利而无一害一·首先,江行舟收复长安,功高震主,其声望权势已达顶峰,需要适时加以抑制和平衡。
他主动请辞征西元帅的军权,正是顺应帝心之举,可免她亲自开口的尴尬。
其次,魏泯留在洛京,凭藉其残馀势影响力,整日哭诉告状,必会不断挑起党争,搅得朝堂乌烟瘴气,不利于稳定。
将他远远打发到汉中前线,正好眼不见心不烦,清静朝纲。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让魏泯去剿匪,胜了,自然是朝廷之福,她乐见其成;
可若是败了————那魏泯兵败丧师之罪,便是板上钉钉,足以让他彻底退出政治舞台,甚至————身败名裂!
这简直是一石二鸟的绝妙安排!
思虑及此,女帝的嘴角,甚至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丶却冰冷彻骨的弧度。
「准奏。」
她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磬轻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如同惊雷般砸在魏泯早已脆弱不堪的心头!
「江爱卿收复长安,劳苦功高,朕心甚慰。
既感戎马倥偬,身心俱疲,便暂且卸下征西大元帅之职,回任户部尚书,专心打理国家钱粮,抚慰关中百姓,亦是重任。」
「至于追剿黄朝逆匪,经略汉中巴蜀一事————」
她的目光,如同两柄冰锥,倏然转向脸色惨白如纸丶浑身控制不住发抖的魏泯,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威严:「便依江爱卿所奏,亦是魏爱卿方才所请江爱卿剿匪不力。」
「即日起一晋尚书令魏泯,为征西大元帅,总览汉中丶巴蜀一切平叛军政事宜!
赐天子剑,准其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朕,从京畿禁军中,拔擢精锐五万予你!
望你————不忘今日殿前慷慨之言,戴罪立功,奋勇杀敌,早日为朝廷剿灭黄朝,肃清边患!」
她微微前倾凤体,珠帘晃动间,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出了那句让魏泯如坠万丈冰窟丶彻底绝望的最终判决:「未灭黄朝,不得回京叙职!」
「未灭黄朝,不得回京!」
这八个字,如同八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魏泯的灵魂深处!
不得回京!
那他这尚书令的实权何在?
他在朝中经营多年的势力网如何维系?
这分明是————名升实降,变相的流放!
是一条不归路!
「陛下!陛下!不可啊!」
魏泯涕泪横流,最后的体面荡然无存,磕头如捣蒜,额头鲜血淋漓,「老臣————老臣年事已高,又身受重伤,元气大损,实————实难当此军旅重任啊!
恐误了陛下大事!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另择年富力强丶通晓军务之良将—兵部尚书唐秀金,他善于用兵,能担此任!
必能————」
殿内,兵部尚书唐秀金闭眼,毫不理会,他可不想掺和尚书令魏泯和户部尚书江行舟之间的争斗,免得引火烧身。
「嗯?」
女帝眉头倏然挑起,声音瞬间降至冰点,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方才魏爱卿在殿上,不是还义正辞严,斥责江爱卿剿匪不力,有负国恩吗?
言之凿凿,犹在耳边!怎麽?
轮到魏爱卿自己为国分忧,便如此推诿怯战,畏缩不前了?
莫非————爱卿方才那一番慷慨陈词,皆是————欺君的虚言妄语不成?!」
「臣————臣————噗!」
魏泯被这诛心之问噎得气血逆涌,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瘫软在地,只剩下绝望的抽搐。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落入了江行舟精心编织的罗网,再无翻身之日!
「臣————领————旨————谢————恩————」
最终,在女帝那冰冷无情的目光逼视下,在满朝文武或怜悯或嘲讽或冷漠的注视下,魏泯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五个字。
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无尽的悔恨丶怨毒与濒死的绝望。
..
女帝的銮驾已转入后殿,珠帘摇曳的馀韵尚在,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却已消失在深邃的殿宇深处。
百官们开始如同退潮般,三五成群,神色各异地缓缓向殿外挪动。
然而,空气中那无形的紧张与压抑,非但没有随着朝议的结束而消散,反而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更加浓稠地弥漫在紫宸殿的每一个角落,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地,追随着那两个被内侍几乎是半搀半拖着丶跟跄走出大殿的凄凉身影—尚书令魏泯,以及紧跟其后丶面如土色的几位魏党核心人物。
魏泯此刻面如金纸,气息奄奄,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
往日的威严丶权势丶乃至那份三朝元老的矜持,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英雄末路丶虎落平阳的彻骨悲凉。
他那身沾着血污的素色麻衣,在朱紫满堂的百官中,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一面宣告失败的旗帜。
一股名为「兔死狐悲」的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许多朱紫公卿的心底滋生,如同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全身,让他们手脚冰凉。
关中魏氏啊!
那可是与国同休丶盘踞关中沃土数百年的庞然大物!
是大周朝堂上最顶尖丶最根深蒂固的门阀集团之一!
其势力盘根错节,遍布朝野,门生故吏遍天下,能量之大,有时连九五之尊亦不得不暂避其锋,加以笼络!
可就是这样一个堪称圣朝柱石的巨擘,竟然————就在这短短数月之间,先是被一股「莫名其妙」崛起的黄朝流寇,如同快刀斩乱麻般,将其在关中门阀的根基丶族人丶私兵,屠戮丶洗劫殆尽!
紧接着,又在这象徵最高权力的金銮殿上,被一个年仅十七岁的殿阁大学士,用一番「冠冕堂皇」的大义和「无懈可击」的程序,将其最后的政治生命和复起希望,彻底扼杀!
连那维系门阀命脉的百万顷祖传良田,都被「合法」地分给了昔日他们眼中的贱民!
这怎能不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怎能不让人产生「今日魏泯,明日我乎?」的惊悸?
这朝堂的风向,变得太快,太凶险!
然而—
在这普遍弥漫的悲凉与警惕之中,却又交织着许多更为复杂丶甚至是截然相反的情绪,如同光影交织的迷彩。
百官前列,中书令陈少卿一颖川陈氏领袖,与门下侍中郭正—一太原郭氏门阀首领,这两位地位与老资历的魏泯相当的内阁宰相,正并肩缓步而行。
他们二人的脸上,同样带着符合身份的凝重与肃穆。
但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们的眼神深处,却并无多少真正的物伤其类之悲,反而闪烁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丶近乎锐利的光芒。
陈少卿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丶如同气音般的声音,对身旁的郭正低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与审视:「郭相————看来,这关中的天,是彻底变咯,连带着————大周朝堂的格局,也要大地震了。」
郭正闻言,嘴角微不可查地扯动了一下,同样以极低的声音回道,话语平淡却意味深长:「是啊————魏相此番,真可谓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赔了夫人又折兵,连祖业根基都被拔了————唉!」
他的叹息声里,听不出多少真诚的同情,反而有一种「早有预料」乃至「尘埃落定」的意味。
他们二人,一个代表根基深厚的中原门阀士族,一个代表势力雄厚的北方门阀士族。
与盘踞关中的魏氏集团之间,看似同殿为臣,维系着表面的和谐,实则为了朝堂话语权丶地方利益划分丶乃至未来的皇权倾向,明争暗斗了千百年!
关中门阀凭藉其地缘优势和政治积淀,长期把持尚书省丶六部等行政中枢,没少挤压他们这些「外藩」势力的空间。
如今,这个压在他们头上多年丶时常令他们感到掣肘的「老对手」,竟然以这种惨烈的方式,轰然倒塌了————
这对他们而言,在感受到那凛冽寒意与威胁的同时,内心深处何尝不潜藏着—丝————难以言说的快意与蠢动?
这难道不是一个天赐的丶重新划分权力版图的绝佳机会?
一旦魏泯彻底倒台,他空出来的尚书令之位,以及关中门阀集团在朝中把持的大量要害六部职位,必然会出现巨大的权力真空!
还有那关中之地,虽然田产被分给了百姓,看似动摇了根本。
但那些更为隐蔽丶却也至关重要的东西一诸如被关中门阀垄断多年的商业网络丶运河关节丶地方人脉丶以及朝中的潜在影响力————
这些并非普通百姓能够轻易接手和消化的「硬实力」,岂不都成了无主的肥肉?
想到这里,陈少卿与郭正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彼此都从对方那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看到了闪烁的贪婪与迅速升腾的算计之火。
「不过————」
陈少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真正严肃起来,带着深深的忌惮,「江行舟此子————手段之狠辣凌厉,心思之缜密深沉,着实令人————心惊。
今日他能借力打力,用大义」与程序」这两把软刀子,将魏相逼至如此绝境,他日若矛头转向我等————」
郭正沉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轻松瞬间被凝重取代:「此子————确非池中之物。
年未弱冠,已文武双全,更兼心机如海,深谙权谋之道。
如今立下收复长安神京之大功,在军中威望再升,在民间更被奉若圣人,可谓圣眷丶军心丶民心,三者齐聚于一身。」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关键是————他所行之事,看似遵循规则,实则处处在打破我们数百年来默守的潜规则。
他今日能依法」剥夺魏家田产,来日————未必不会用其他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来冲击我等世家立身的根基。」
两人同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种比失去老对手更强烈丶更真切的不安与威胁感,如同阴云般笼罩心头。
江行舟的横空出世,完全不合常规丶凶猛而难以预测,悍然闯入了他们这些千年世家已经经营得如同铁桶般的舒适域,带来的是一种颠覆性的丶充满未知的挑战!
「眼下————」
陈少卿沉吟片刻,目光闪烁,「黄朝馀孽窜入汉中,仍是心腹大患,朝廷短期内仍需倚重其锐气。
陛下那边————态度暖昧,既有借其削藩之意,亦有平衡制约之心。
我等————此时不宜与其正面冲突,徒惹麻烦。」
「嗯,韬光养晦,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郭正表示深以为然,眼中精光内敛,「当务之急,是稳住自身阵脚,并————
趁着魏党崩塌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朝中丶地方空出的那些关键位置,尽可能多地纳入彀中。
只要我等自身根基稳固,实力足够雄厚,任他风浪起,亦可稳坐钓鱼台。」
「至于江行舟————」
陈少卿眼中寒光一闪,嘴角掠过一丝冷意,「且让他与魏相————不,是和新任的征西大元帅」,还有那穷途末路的黄朝,先去纠缠吧!
汉中地势险峻,民风彪悍,这剿匪的差事,可不是那麽好办的。
最好————让他们在那边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呵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正合我意。」
郭正脸上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冷笑。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在心中飞速盘算着下一步的棋该如何落子,如何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地震中,为各自的家族攫取最大的利益。
对于他们这些在宦海沉浮百年的老政客而言,短暂的同情与悲伤是最无用的情绪。
如何在危机中捕捉机遇,如何在乱局中巩固和扩张自身的权势,才是永恒的主题。
而殿外,那些品阶较低丶出身中小世家的官员们,更是人心惶惶,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脸上写满了焦虑与不确定。
有的小门丶寒门官员在急切地讨论着,该如何向风头正劲的江行舟示好,以求在新格局中分一杯羹;
有的魏相旧党,则忧心忡忡地考虑着是否应该改换门庭,投靠如日中天的陈丶郭这样的大门阀寻求庇护;
更有许多人,只是充满了迷茫与恐惧,望着阴沉的天色,不知这大周圣朝,将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带往何方。
Ⓑ ℚ 𝐺e . 𝑪 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