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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还以为是坊间传抄、考生背诵成风,可越往下读,越觉不对劲——这些文字里没有死记硬背的僵硬,反倒透着一种近乎天然的熟稔。
“水不通则淤,政不疏则腐。”
“渠口宽一分,民力松一寸。”
“我父耕田于渭南,每遇旱季必修旧渠,边挖边念:‘治国如疏渠’。我不懂大义,只知他脸上汗比雨多。”
沈知白闭了闭眼。
这不是灌输,是扎根。
他翻到一份字迹稚嫩的卷子,考生自述出身陇西贫户,从未入过私塾,文章用词粗朴,却以家中织布为引,写道:“母织布时教我认纹,说这字在衣上,也在心上。今见策题问吏治,我便想,官若如堵渠之人,百姓岂非日日溺于泥中?”
沈知白猛地起身,烛火被带起的风掀得一晃。
他命人取来所有提及“疏渠”的卷子,连夜整理归类。
三百七十二份,来自十四州郡,涵盖农夫之子、商贾后代、戍边遗孤……身份各异,文风迥然,却都指向同一个源头——不是朝廷诏令,不是学宫讲义,而是衣食住行里的日常。
有人从母亲缝补的衣角里学会这句话,有人在村口磨坊看碾盘上的刻字记住它,更有孩童指着雪地里插着木牌的雪人,奶声奶气地念出“导”字。
沈知白坐在灯下,提笔写下最终批注:
“非强灌也,乃自生。”
七个字,墨重如山。
三日后,一部名为《童蒙问政录》的小册悄然印成。
千本分送各地县学、乡塾、义馆。
封面上无署名,只有一幅简笔画:一个孩子踮脚摸着墙上模糊的字迹,身后是炊烟袅袅的村落。
没人知道是谁授意,但所有人都看得懂——这是民心自己长出来的声音。
与此同时,北境风沙正烈。
韩九娘站在新筑的河堤上,脚下是她带领妇孺种下的“红穗草”。
这种耐寒抗涝的野草,根系如网,能牢牢锁住松土。
原计划只是固堤护坝,可她在巡视时忽然驻足——
“若把草编成字呢?”
当晚,百余名女子围坐灯下,将染成赤色的草茎搓成绳,再按图案编织。
三日之后,一张长达十丈的地席铺展在新建的边陲学堂门前,九个大字赫然其上:
“水为民脉,政当疏之。”
春雪初融,细雨润土。
谁也没想到,一个月后,草席虽已腐朽,可新生的红穗草竟沿着原来的纹路破土而出,整整齐齐,仿佛大地自己重新书写了一遍。
消息传开,边民奔走相告。
有老者跪在学堂前磕头,喃喃道:“公主连土里的魂都教化了……”
连敌境探子回报时也不禁迟疑:“那边的孩子唱的不是儿歌,是‘渠通则国安’。”
除夕夜,长安城万灯齐明。
谢梦菜独自登上太极殿最高阁楼,披着素银狐氅,身影融入月色。
程临序不知何时出现在阶前,踏雪而来,甲胄未卸,眉梢凝霜。
他一步步走上高台,解下猩红外披,轻轻裹住她。
“冷吗?”
“不冷。”她望着整座皇城,灯火如星河倒悬。
可更动人的,是那些细微之处:市井巷口的磨盘上刻着“导”字,百姓晾晒的粗布随风轻扬,露出经纬间的箴言;就连孩童堆的雪人,胸前也都插着写满小字的木牌。
风掠过屋檐,卷起一角旗帜,又拂过万家窗棂。
那一刻,仿佛整座城都在低语。
程临序望着她侧脸,声音很轻,却坚定如铁:“你说你要的不是石头碑,是每一寸土都记得。”
谢梦菜微微一笑,眼底映着烟火升腾的光。
“可我现在才明白……”她仰望苍穹,雪花落在睫毛上,“我要的,是他们忘了是谁写的,却仍愿意照着做。”
话音落下,远处钟声悠悠响起,响彻云霄。
新岁伊始,万象更新。
风过处,万籁齐诵,如江河奔涌,不可遏制。
而就在城南最热闹的街市深处,三家布庄静静伫立在夜色里。
其中两家库房门紧闭,堆满尚未售出的“公主纹”粗麻布。
烛火早已熄灭,唯有暗处一点幽微的火星,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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